うわ言

人如其名。

擦】

#一个旧坑
#

俏如来很是淡定地低头,名唤墨狂的诛魔之利如今已然贯穿了身体。青铜古剑被另一只手握得严实。

四周铁锈味异常浓重。红色的液体自他创面可观的伤口溢出,利刃入体的一瞬间是喷溅,现在则是缓慢了许多的聚涌。
它们有的顺着血槽汇聚至剑尖,然后以细流状落在背后的土地上。还有的向前喷出,与手的主人因各种原因而离开身体的猩红混在一起,将两人一并染了个鲜血淋漓。

他感觉肋骨断了,并且和墨狂一起,以一种相当强硬的态度插进肺里。
两根?三根?他不清楚。但是现在的呼吸明显带上了液体的含混。

他现在觉得自己非常冷静,甚至冷静得有点迷茫。

——在迷茫什么?
他也说不清。

面前那张脸意料之中被溅上难辨原主的血。

墨狂入体的过程就像是伴随着剧烈疼痛的慢镜头:世界在逐渐漫上深红又在逐渐离你远去、最后被剧痛再次拉回现实。

俏如来在多年之后再一次体会到了名为“不知所措”的情绪——他在想自己是否应该像很久以前在同一株琉璃树下默苍离对他做的那样,拿什么诸如擦镜布一样垂手可得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给这个现在也是满脸脏兮兮的小徒弟擦擦。

应该用什么?

衣袖被过于激烈的动作撞的飞起然后闯入视线,他扫了一眼,然后放弃了。

原因显而易见,平时白色的袖子现在确实没干净到哪儿去。

算算时间,修儒也差不多该出现了。
然后他真的出现了。

一切都显得理所应当而顺其自然。

他想起曾经带着这个徒弟回过正气山庄。开门第一眼,彻底退休却依旧日日精进的史艳文转过头。
年轻人行礼,恭恭敬敬叫了声。
史君子。

仨人都愣了一下。时间和空气有了短暂的凝滞。

“也是,”那天史艳文对他讲。
“他比你那时候还要年轻一点。”

消息在仅存的,为数不多的熟人之间传开。

“终究是管不了一世。”
昔日的军师放下茶杯,将属下呈上的,漂洋过海而来的信纸借着灯火点燃,直至焚烧殆尽。余下一抹灰,细碎散在桌面上。风掠经庭院,卷起那些浮灰。从他指缝间流过。
什么都要传承,并且传承还要持续传承下去。


再说俏如来,很难与默苍离一样,娴熟使用各种各样的化名。一大半是因为自家师叔早早就将墨家的名字理念一起散播得远远,纵使默苍离还是策天凤抑或黓龙君神奕子盗才生搭上多半条命将其及时遏止,可总归还是应了那句,死而不僵。于是这些被断了百足多虫便在多年之后死灰复燃起豆大的星火,俏如来必须在他们燎原之前再次将其扑灭——也是钜子游历的原因。
车轮一样的宿命缓缓碾过时间,星霜,时月。

他站在霓霞之战的古战场,重新把铜镜埋了下去。修儒跟着李剑诗习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医者和剑侠在他身上似乎有一个微妙的平衡。救死扶伤的敏锐和武人的敏感,这个地方如何,他自然知晓。不过也不止是修儒的原因。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擦着那柄君子烟鬟,古剑铮鸣。

半晌,修儒道,真是一场毫无人性的战争。
俏如来填了最后一抔土,直起腰。可眼神还留在埋镜的位置,

“可惜,他们谁也没赢。”

归剑入鞘。

“史家人”,“俏如来”,“墨家钜子”,一层一层的标签打上去,万众瞩目。人脉,熟识,敌友。想必会迎来一场万众瞩目的死亡。
做梦。

墨家是要隐藏在黑暗中的,如果有必要,他也会变成一把刀,在新人手中带着新鲜热乎的气息,至刚至猛或者极度隐晦地劈下最后一刃,解决眼前,绸缪后续。一如魔祸时悬挂在山峡后被敌方厚葬的那颗头。
埋在哪里了?

传承需要一个契机,亦如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他这步棋到底是走完了。

修儒比当年的杏花君“理智”得多,这或许是执剑者的通病也说不定。他既没被俏如来捅那一剑走他师父的老路,到头来也没做无用功将织命金刀还是针扎在他身上。
一句“我明白。”比那些堪称巅峰造极的医术有用。

俏如来最后还是用袖子给他小徒弟擦了把脸。擦干净说不上,也就是抬手蹭了一下,在之后极短的时间内,泪水把他没蹭掉的那些血渍也冲了个七七八八。
“真惨。”他想,大概这个样子和他当年差不多?那个时候的俏如来还是弱,弱到连直视默苍离的脸都做不到。
他徒弟比他强那么一点点。该说是青出于蓝么?

然而留给俏如来感叹的时间只能以秒计数。

万众瞩目的死亡,被成功地缩减隐藏到两个人在看。
但眼睛突然多了一双,在他意料之内。
上官鸿信并未对这个成功师弟施舍多少目光,他带来一面古镜。

上面是风和沙尘,还有北边的回忆。不再年轻的上官鸿信把它丢在成功师弟的成功徒弟面前,镜子下半截陷进沙里,上部分反射着树上琉璃串儿折射来的光,镜面斑驳又蒙尘,有些地方还结着土块,像是挖出来的。硬生生把所有的欲盖弥彰刨出了一个洞,把新生长的皮撕开,露出下面愈发骇人的千疮百孔。这样的镜子,反射的光,照见的人也是朦胧破碎的。

“把它擦干净吧。”
这是新任钜子听见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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